我家来一鼠
2004年07月02日 袁援
风雪凄迷夜,我家来一鼠。鼠来何方?盲流从何入境难查!
更深人静,忽闻洗手间塑料水桶内有泼刺声,这桶是老妻孙洁存放濯衣洗菜的洁净剩水,用以冲小便后之便器,她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惜水亦惜福也。”我闻击水声,披衣起床,察看水桶,未见蛛丝马迹,心存疑窦。
次晨,我将夜中奇事告诉孙洁,她亦不解。一年多前,妻住院开刀,亲友探视,赠活乌鱼数条,各重二斤多,洁素慈心不杀,饲养于洗手间塑料桶中。一月余,妻愈起床,鱼却因未照日光,黑色渐褪,体呈灰白,将其放入大河,乌鱼欢蹦跃入水中,却久久不肯离去,颇有依恋之情。今闻水桶里有活物跃动声,我说:“难道放生的乌鱼回来了吗?”妻说:“古书有陆地行舟记载,却无陆地游鱼之说,恐是幻听。”
数日后,厨房里大半碗剥了壳的熟鹑鹌蛋不翼而飞,渐渐地听到物柜内有断续的簌簌声,又过数日,竟听到有齿牙啃木框门的声音,原来我家来了不速之客——老鼠。
妻说:“现在到处拆迁,鼠无藏身之地,加之天寒地冻,觅食艰难,怪可怜的,今来我家,亦是有缘,我们不可伤害它。”
可是鼠似顽童,生性好动,爪搔物声,齿啃木声,声声不断,听了心烦,诵经和读书都不得安宁了。于是孙洁找来一块金属板,一闻声响,就像当年鬼子进村扫荡一样,金属板敲得当当响。这一着果然有效,赢得片刻安宁,小外孙天天目睹此景,乐得拍手欢跳,壮着嗓门,学着《平原游击队》影片中乡亲一样,高喊“平安无事呃!”有时夜半突发鼠情,扰了清梦,我俩只得起床,又敲响器,又是吆喝,折腾一番,睡意全消,虽然心恼,却感有趣,就像回到消逝已久的反清乡岁月,不禁童心跃跃。
此乃权宜之计,不一会噪音又起,妻说“古人大悲心,为鼠常留饭,怜蛾纱罩灯,比之古德实在惭愧,我家三室一厅,竟不容一鼠栖身,心胸何其狭隘?”于是在一只旧搪磁碗内装上饭菜作饲鼠之食。
我和孙洁辛苦一世,家无长物,唯书万卷,中多儒释典籍,妻恐鼠咬书又防其骚扰佛堂,以食饲鼠,此举既有悲心,亦有贿鼠之意,买静求安。
次日,碗内吃得光光,妻又装饭菜,如是数日,说也奇怪,骚扰声渐息,我家又恢复平息,除了念佛声、读书声、与友谈经论道声,无俗音乱耳了!
有友善意告诫“鼠传疫病,不宜共居,君不杀生,不妨用香食内裹安定,诱食捕捉,可除此患。”孙洁说“此计固佳,然对老鼠安眠用药系数,素无研究,又无文献可稽,万一过量,岂不成为施行‘安乐死’之庸医?”且鼠虽可恶罪不至死,因此十字坡黑店未能开成,无缘亲享孙二娘麻翻过路客商拍手欢呼“倒也,倒也”之壮举。
一天,孙洁隔着厨房玻璃门见到水池旁有一只二三寸长的老鼠在喝水,遍体灰黑,毛茸茸的,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用一双凄苦的眼睛盯着妻,无疑惧神色,似乎还流露着感激之情。鼠有灵性,它当知这样的主人是不会伤害它的。妻见此状,灵机一动,相机说法:“鼠呀!你前世贪婪狡黠,今堕畜道,但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你只要皈依三宝,弃恶从善,也可往生极乐世界,”说也奇怪,鼠并未逃匿而是静听其弘法。从此,我们常在鼠蛰居之杂物柜旁播放佛号磁带。
又过数月,正值春夏之交,不见鼠踪,亦不闻噪音,妻饲鼠食,纹丝未动。我们估计老鼠走了,真是精诚所至,鼠亦受到感化。但冷静一想, 老鼠外出,在何处安身,会不会葬身猫腹,或遭人毒杀?我俩时时惦记着这个小精灵,可是杳无音讯。
一天,又听到厨房里有熟悉的骚动声,小外孙第一个发现,就像报告特大喜讯:“老鼠回来了!”接着他又扯着嗓子唱开了:“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外公外婆您们好吗?”听到他的即兴创作,妻乐了,摸着他的圆脑袋:“你也成了老鼠哥哥了!”
从此,鼠常来常往,人不害鼠,鼠不扰人,相安无事。风闻我们的住宅楼也可能要拆迁了,鼠将何处栖身,未来事,犹如梦,真是不可说,不可说也。
摘自《菩提心》200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