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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弦

月下弦

我的世界,一直剔透着,外面的光线全都逼进来,我的心跳窒纳其中,上下摇
摆,彷徨而坚定。
  呼吸还是淡蓝的。
  且有寂静的弦音来听。
  
  
   一
  
   “吾爱的人,让我来造就你完美的身体。”
  
   在行走的过程中,月亮一寸一寸升起来。
   在淡薄的月色里我的头发一点点变白。
   我的长袍象雪在飞,裹在里面的心正在渐渐变老。
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魇对我说:“明日太阳初升时,便是你的大限所在。”
   五百年来头一次这么疲累,我不敢再去溪涧旁看自己的影子,魇告诉我不必去
看了,看看你开始生皱的手吧。
  
   独自走在山林里。这里少了流动的风,多了一些沉闷,我用那只开始老迈的手
在空中轻轻的挥舞一下。
我说:“风来。”
   起风了。
  
   风总是听我的话,它开始轻轻鼓动我的头发、衣袂。我喜欢这种轻盈的感觉,
不用去飞,便如同在飞一般。
   何况造就吾爱的过程本就应在这风月无边的境地里完成。
   我从袖口取出那只七色绛仙草——吾爱的心就应同它一般玲珑秀致绽放七彩。
   我说,吾爱,这便是你的心。你的心便做成了。
它悬停在空中一下又一下规则的跳动,晶莹海底的冰晶石,柔软如袖间的风。
  
   我又招来丛林中的花瓣,用它来造就吾爱的肌肤。
   我说:“花来。”
   风开始大了,一瞬之后花来了。很香很香。
   吾爱的身体应有百花之香,不沾半点尘脂之气;吾爱的肌肤要同这花瓣一样柔
软,哪怕触重了些也会有露水出来。
   我说:“吾爱,这便是你的身体。”
   所有的飞花凝聚在一起,吾爱的胴体裹上了月光裸现在我眼前。
  
   我的眉毛已快长到颊侧,它在风里面舞,我看到了它的苍白色。
   我的时间不多了,吾爱,我这便用这夜色来造就你的毛发。
  
   我凌云而起,飞进夜空,伸手掇了一大片夜,用口一吹,让它滋长在你的身上,
于是你便有了同夜色一般的长发、纤眉。
   风继续吹吧,因我早已想看你长发飘逸的模样。
  
   我从空中堕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幸好地上有软草做席,不然我这把老骨头
就此摔散了。
   吾爱,我还未来得及为你点睛,又怎敢就这么草率死了呢?
  
   魇说:“若你再去造她的眼,你便自此成凡人了,值得么?”
  
   魇,你好傻,我的大限都近了,还要这些许法力做何用?
  
   “我的爱人
   皎洁如玉
   她的头发如同夜色
   她的肌肤好象花瓣
   她有一颗玲珑心,晶莹如冰晶石。 ”
  
   我要用月光来做你的眼睛,只有那样,在你目光所及的地方才会泛起莹莹如水
的月色。
  
   我将两指指向月亮,说,借光。指尖上便蘸染了两点月光,将它点入你的眉目
之间。
  
吾爱,睁开你的双眼吧。
  
   风终于止了。法力耗尽了。刹那间,我的髓仿佛被一瞬抽空,身躯再次象只皮
囊瘫软在地上。
   吾爱揉了揉眼睛,款款地要将它睁开。
  
   我的牙开始松动,有一颗已经开始掉落下来。
  
   二  
  
   我问魇,你听到吗?
   魇问,什么?
  
   这一阙歌声莫明就吟了起来,响起之前,没有任何先兆,又仿佛几百年来早已
在吟,我似乎一直在听这歌,只是先前的隐约,换成现在的明晰清越罢了。
   但是我又确定先这之前并未发现它的端倪,否则我若早听闻了一丝点去,又怎
可忍耐上这许久而又坚若磐石不为所动,不去寻它的根源所在呢?
  
   这一阙歌声,自她开始吟唱起,我便被山尖的月光染伤了。
  
   魇问我在听什么?
   我反问他,有什么可以听?
  
   魇,既然你不能听见,那么让我的心里保留这点秘密吧。
   我的心剔透太久了,它也有渴望蒙尘的时候。
  
   我小声翼翼问一只刚巧飞过的小妖:“这附近可有人家么?”
   它振着透明的小翅,闪着尾上的小灯笼苦脸说:“仙君,灵鹫峰顶除了您老和
我们这些小妖精,谁还上得了,更勿论会有人家呐,既便是有,我的灯笼照见自己还
嫌不够,又哪能见着仙君也不能见的东西?”
   它飞走了。
  
   我坐上一片云彩,悬停在月亮底下,四野俯瞰,却终于没找见这歌的声源。
  
   在这夜的静定里渐渐只剩歌声的韵味,听不着冰雪化水的微响,听不着宿鸟的
低鸣。这一种鼾甜的清浅,象风雨初晴后的草色与花香,这歌声,在我的心灵底里缓
缓流出。
   馥郁的醇酿使我不得不尽情引满。
  
   我的魂灵第一次醉了。
  
   这歌的吟者,倘若你是隐藏在那静默意境里的精灵,在空灵中飞舞,我要邀你
一齐共赏那灵鹫峰顶的淡银。
  
  三 
  
   魇问我,你可听见?
   我问,什么?
   “那丛林树顶虫蚀焦叶清脆的碎裂。”
  
  
  
   四
  
   静定里,我的心成了一泓止水。
   苦思冥想的第十二个夜,当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夜。没有风,没有
雪。月影星辰都沉进山底了,剩下最沉甸的黑色,好象天蚕丝般纤微,慢慢的从我眼
瞳中渗进去。它缠裹住灵台,形成一只无隙的巨茧。
   眼前的黑色拉着我,站起来,向前走,一步一步直到悬崖尽头。
   世界渐渐无有了波动、不透光,且沉默。
  
  
  她的容颜与我听闻你歌时所构筑的形象竟然一般无二,所有我一度决意当她是
你,尽管我已隐约明白她又怎能是你,可我不得不去模糊心底的拒念。搂她的手,是
因实在挥不散被你歌声撩起的爱念,渴你的思想只好圈住一具滚烫的躯体聊缱日夜跌
宕的妄念。
时间一点一点爬过去。
  你的歌声呢,又在何时响起?
  我又要开始倦厌自己的慧眼了,因我又窥见了她的心,这一刻她的心变得如同久
埋泥中的种子,时时欲想雨水来湿润,“我喜欢听你的呼吸……”说到这里她便再也
无声,轻轻地闭上眼睛,微微启唇,要惑诱我的吻。
   我迟疑了小会,不禁问魇,这吻,还是不吻呢?
   魇湮了声息,沉默。
  
  
  忽然想起那一天,我站在三千丈的高崖上向下奋力一跃。张开双臂时,听见风在
啸叫,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是一只大鸟。
  枯坐堪不破生死、苦思也堪不破生死,既然亦未曾死过又怎么能一一堪破?
  如若活着的所有举措只会带来更多的困惑,我宁愿舍去这条生的命。去死里证道
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
   我张开双臂,俨然是只大鸟。堕落的过程,让我好似在飞。只是刹那间,所有疑
虑所有恐惧所有伤悲仿佛突然变成尘沙尽数被风吹了去。接近云朵时,清晨的第一缕
阳光忽然在云脚出现了。它闪烁着七彩透着层层薄的雾霭笔直照在我的额上,轰然之
间,我明明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际说。
   “你得到了!”
  
   那是魇,第一次与我说话的声音。
  
   可是现在我的唇离她的只剩一指之遥,这一指的距离让我清楚的感受她凌碎的
呼吸。
   她的身体偎躲在我怀里。
暖暖的春夜,两个人有过高的体温。
  
   魇说,你听……
  
   ——那阙歌声又清清静静地吟起来。分不清它自何时响起,也不知会在何时结
束,我甚至开始怕听这声音,可是却又欲止还休,只怕拦阻的手还未及捂上耳朵,心
便早已醉掉了。
   在这静腻的歌声里,我终于殒了一切妄念,痴痴的弃了怀中的女子,招来一片
倦殆的云,去了。
  
   吾爱,对不起。是我太傻了。
  
    五
  
  我在地狱里看见巨蛇正用利齿噬咬你,毒火正猖狂焚烧你。遍体筋络都在你薄嫩
的肌肤之底暴涨起来,它们带着青色和紫色,象受惊的水蛇在泥泽里激烈的急泅。你
的身体在剧烈的抽搐、奋挺、扭屈,你的安详、端庄、美丽在炼狱的惨酷里变成魔鬼
般可怖。我在恶浊的水上向你狂飞,黑浪猖獗的翻滚发出冤鬼似的恶嚎,一切声色皆
是来自坟堆的夜象,满目都是你的苦痛挣扎,满耳都是你的呼喊呻吟,可是我总也飞
不近,总也靠不近!我牙龇目裂,焦愤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我大声地问魇,为什么!!
  
   魇说,那是梦境。
  
   我醒了。
  
   月光还是那样淡。
  
   一滴清露蘸着月色,顺着叶尖,滴在我的脸上。
  
梦在未做之前,还不知道自己的样子。
做过之后,才知道还不如无梦。
  

  
“魇,我还能活多少年?”
“五百年。”
“还是有尽头,不是么?”
“有什么是无尽的?”   
“那么,魇,告诉我,为什么要成仙?”
  
  

“请你用声音来补养我,用心苏醒我,因为我已因爱成疾。”很多年,我一直
默诵着这歌来念你,我的爱人。
  
   我沿着山涧去。在月下虹彩里又开始漫野找你。
  
   恍惚间,在山那头又有你歌声飘过来。
  
   和着你的音,我默默地最后一次为自己轻唱:
   “我的爱人
   皎洁如玉
   她的头发如同夜色
   她的肌肤好象花瓣
   她有一颗玲珑心,晶莹如冰晶石。
  
   月光是她的眼睛,
   只有那样,
   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才会泛起莹莹的月色。 ”
  
  
  声音停了。在青玉的中天,我仿佛看见你的眼似那湮殒的星群,因你眼的存在,
我的心才曾轻盈下坠。抖散一地的白羽仿佛沾了新鲜的血迹。我的眼泪开始第一次
在眼底执著。
  
  
   魇在轻轻叹息:“你明明知道她不存在,为什么还要去找?”
   魇,你不明白。
  
   我的体力衰弱,不想做解释了。
  
   当我起身时,有两行泪痕挂在脸上。为别人流还是为自己流呢?我不清楚。中
天的云已经散了,它要去睡了,不再给我指引答案。
   凉月下起了一轮虹彩。
  
   八
  
   吾爱,我要在你歌声里去洗我的心,触及你的美,太冷了。
   倘若找你需要去耗一万年的时间……
   那么,悄悄的月下弦,只会让我更想你。
  
     
   九
  
   在造你的过程里,月亮一寸一寸落下去。
   淡薄的月色里我的头发一点点脱落。
   我的长袍还是如雪色一样,裹在其中的心已苍老不已,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魇对我说:“太阳初升时,便是你的大限所在。”
  
  五百年来我的累终于要到尽头了,溪涧里晃着我老迈的影子,我听见魇幽幽地
说,快了,快了……
  吾爱揉了揉眼睛,款款地将它睁开来。
  
  我听见牙齿落地的声音。
  
  我还剩一具布满皱纹的躯体,苍白的头发在风里面飞,尘土终于落在我的白衣上。
  山的东边露着肚白。
魇,就要去了吗?
  
“你是谁?”她问我。
  我来不及再回应了,一道阳光已经从山尖照下来,照在我的额角,我的灵魂,
我的躯壳成了光耀下不堪的影子,无数白色莹光开始飞舞,我仿佛看见风下的飞絮
被扬起轻薄的一层、一层,意识淡漠了,魂魄散落了,世界黑了……
  
吾爱,我走了。……
    
  

  
   在死的静定里渐渐只剩你歌的韵味,听不着冰雪化水的微响声,听不着宿鸟的
低鸣声,倘若你还是隐匿在那静默意境里的精灵,在空灵中飞舞,我只愿枕一身亡灵
在你的梦境里沉睡。
  
   吾爱,这时候,你也睡熟了没有,你的呼吸调匀了没有,你的灵魂暂时安定了
没有?
  
十一
  
   魇,你明白了没有?
  
  
  [END]


颜色作品
呵呵,多谢颜色师兄,您的作品发到我们原创栏目去了,南无阿弥陀佛,^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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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顶,等我回深圳了好好看。
祝大家新年快乐。福慧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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