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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五)

夜探红楼(五)

夜探红楼(五十五)

  月光下,荣国府花厅小院。

  邢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的柳条上乘凉,手里提着一串儿钥匙,得意地甩来甩
去。叁十五年,叁十五年啊,总算把这贾府的财政大权夺回来了,实在是来之不
易。要提防王夫人和凤姐再夺回去,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人,光一个王善宝家
的可不行。

  赵姨娘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看见邢夫人,马上满脸堆笑:“哟,太太在这
儿哪。听说以後这府上的家务就归您管了,我这儿给您恭喜啦!”

  邢夫人心里一动,笑着说:“这府里千头万绪,我哪儿忙得过来呢,你抽空
儿来帮帮我吧!”

  赵姨娘一拍胸口:“只要太太看得起我,咱这一百来斤儿就交给您了!”

  邢夫人亲亲热热地拉着赵姨娘的手说:“我知道凤丫头和二太太她们结党营
私排挤你。我心里早把你当了左膀右臂了,再加上叁丫头,我们也不输於她们。
呆会儿抄查大观园,我怕王善宝家的一个人,给凤丫头她们耍了。你也跟着一齐
去抄好不好?”

  赵姨娘是个没事还要生事的人,听到这里,心中大喜:“太太,您就交给我
吧,保险把那大观园翻他个底儿朝天!”

  贾五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怡红院的床上,肯定是茗烟他们把自己给抬回来
的。觉得口渴难耐,才要叫晴雯,猛地想起五儿已经死了,不由得眼泪又流了下
来。

  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嘈杂,有人敲门。袭人嘴里应着:“来啦,来啦,谁呀?
这麽深更半夜的……哟,是二奶奶呀,什麽事儿啊?”

  凤姐进来笑着说:“没什麽大不了的,不用叫宝玉了。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
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说,一面
坐下吃茶。

  王善保家的和赵姨娘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
自打开。袭人因见这样,知道必有异事,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
其搜检一番,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

  贾五听说搜查,先是一惊,又想到林妹妹的玉碟和十四阿哥给自己的金丕、
令箭早都被自己用油纸包好,藏在大槐树上的老鸹窝里了,别的也没有什麽好怕
的,索性继续装睡。

  王善保家的查看了一阵儿,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

  凤姐说:“你们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

  赵姨娘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封皮上写着:“抚远大将军王亲拆”,就悄
悄收进了自己怀里,然後说道:“都细翻看了,没什麽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
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件,没甚关系的。”

  凤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说着,一径出来,凤
姐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
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

  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

  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咱们去林姑娘那里吧!”

  赵姨娘听了暗暗纳闷:“为什麽凤姐不让抄宝姑娘却要抄林姑娘?两人还不
都一样是亲戚?莫非宝钗那里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东西?”

  潇湘馆外。

  弘历听听房子里面没有动静了,估计都睡着了,就轻轻撬开窗子爬了进去。
趁着月光,在黛玉的梳妆台的抽屉里翻着。找到一个小包儿,里面有一封信,凑
到窗口一看,最後几行写着:

  “汝冰雪聪明,善体人意,不失天寅贵胄之气质,只是造化弄人,误落我林
家。更可怜吾林家叁代单传,竟断香烟於此也。吾已自知来日无多,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唯愿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伦之乐。亦望汝能点悟我林家之子,
令其认祖归宗。则吾虽死亦不朽矣。

                      父 林如海泣血手书”

  “就是这个了。”弘历心中一喜,把信揣进怀里。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弘历暗叫不好,急忙又从窗子跳
了出去,钻进了小树林。

  黛玉已睡了,忽报说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
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只说:“睡罢,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个王
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开箱倒笼抄检。

  黛玉心里大惊,林如海那封信被抄出来可不是玩的。

  过了一会儿,只见王善保家的得意洋洋地拿着个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
带,两个荷包并扇套,走了过来请凤姐看。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
往日手内曾拿过的。

  凤姐笑着说:“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就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
西,这也不算什麽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

  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
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看着众人走远了,黛玉忙爬起来,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一看,里面翻得乱七八
糟,什麽都在,只是那封信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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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五十六)

  凤姐等人潇湘馆出来,下一个邻近的就是探春住的秋爽斋了。赵姨娘暗想这
几天好不容易探春才和自己亲近点儿了,要是为了陪这些人去查抄,再和探春闹
翻了,实在划不来。再有,刚从宝玉那里偷来的给十四阿哥的信,自己心里
的,也想回去看看里面到底说得是什麽,於是就假装身体不舒服,回自己房间去
了。

  凤姐眼见得邢夫人,赵姨娘和王善保家的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不由恨得牙
的。又想到如果她们把探春也拉了进去,那丫头可是有心机的,事情就复杂多
了。不如趁着赵姨娘不在,挑着王善保家的和探春打起来,於是就说:“叁姑娘
是个厉害人物,大家小心点儿,别惹了她。”

  王善保家的本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今天打了晴雯,骂了袭人,搜查了黛玉,
正乐得屁颠颠儿的忘乎所以,就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儿,叁姑娘是我看着长大
的,我和她娘又是老朋友,你们就瞧我的吧!”

  凤姐心里暗笑,探春最烦的就是别人提赵姨娘,你这傻婆子就等着挨骂吧,
嘴里却说:“那敢情好,妈妈的面子大,待会儿就全看您的了。”

  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
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

  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
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
好法子。”

  探春前些时侯在园子里搞承包,凤姐嘴上答应得好,下面就是不配合。王善
保家的更是冷言冷语地骂,因为她没有捞到什麽好处。探春一直憋了一肚子气,
今天见她二人居然欺负到自己家里来了,心中大怒,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
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
交给我藏着呢!”

  说着探春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
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

  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大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
命丫鬟们快快关上,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等关的关、收的收。

  探春看着侍书的神色不对,就说:“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
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
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
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麽处治,我去自领。”

  凤姐看看王善保家的,嘿嘿一笑。

  探春接着说:“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
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
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 ,死而
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凤姐只看着王善保家的和众媳妇们,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
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

  探春道:“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

  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
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凤姐陪着笑说:“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又问众人:“你们也
都搜明白了不曾?”眼睛却斜斜地瞄着王善保家的。

  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翻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啥成算的人,刚才又吹了大话,素日虽闻探春的
名,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小老
婆养的,她敢怎麽。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今见
探春如此,她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她便要趁势作脸献好,因
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
没有什麽。”

  凤姐见他这样,心中暗笑,假意拉着她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王善保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

  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麽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
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
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
负她,就错了主意了!”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又说:
“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

  凤姐强忍住笑,叫平儿等与探春束裙整袂,口内假意地喝着王善保家的说:
“妈妈吃了两口酒就疯疯颠颠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罢,不要提起
了。”又劝探春休得生气。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
赃了。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然後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麽,我就领。”

  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意思,在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
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麽!”

  探春喝命丫鬟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

  侍书因为探春没让搜查自己的箱子,正在感激,便出去说道:“你一贯欺负
别人,今个儿碰见我们姑娘,你也就是老太太吃柿子 嘬瘪子了。你要是真回
老娘家去,这府里少了个溜须拍马,造谣生事的,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
不得去。”

  凤姐心里乐不可支,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探春冷笑道:“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叁言两语的。这还算笨的,背地里
就只不会调唆主子。”

  平儿忙也陪笑解劝,一面又拉了侍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凤姐直
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惜春那里去。

  赵姨娘才回到自己房里,乌思道就来了。赵姨娘得意地掏出那封信来,乌思
道看了兴奋地一拍大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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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五十七)

  宝钗刚睡下,就听得园子里吵吵嚷嚷的,忙派莺儿出去看。

  莺儿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可不得了,园子里抄查起来了。宝玉那里、叁
姑娘那里,连林姑娘那里都抄了。”

  宝钗一听吓了一跳,既然林姑娘那里都抄了,自己怕也免不了。那些王夫人
放高利贷的收据,放在自己这里本来就是要瞒着贾政的,翻出来了,连她带自己
都怪没脸的。再有,自己书柜里的东西,可怎麽解释呢。正想着,只见凤姐一行
人匆匆向自己院子走过来。

  宝钗站起身来,正考虑用什麽话来搪塞,谁知道她们走过来,又走了过去,
却没有进来。

  宝钗想了一想,就到探春房里来。只见探春和迎春正在说这抄查的事儿。

  二人起身让坐,问:“怎麽你一个人忽然这时候来了?不是没有抄查你哪里
麽?”宝钗想了想说:“只因今日我母亲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
未起炕,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麻烦叁妹妹告诉凤姐姐一声儿。
我想又不是什麽大事,就不用告诉老太太,太太,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

  探春说:“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

  迎春笑道:“这话奇怪,怎麽撵起亲戚来了?”

  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
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
我吃了你!”

  宝钗忙陪笑:“叁妹妹,谁又得罪了你呢?”

  探春因笑道:“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
尾。实告诉你罢,我刚才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
里说我些闲话,难道他还打我一顿不成!”

  宝钗忙问因何又打他,探春悉把方才怎的抄检,怎的打她,一一说了出来。

  弘历从潇湘馆的窗子跳出来以後,怕被抄查的人们发现,拼命往小树林子里
钻,钻来钻去又迷了路。他定下神儿来,看看星星,北斗勺子上面应该是北极星
了。自己是从南边墙上跳进来的,转悠了这麽半天,估计离北墙不远了。他掸掸
自己身上的树叶蛛网,向着北边走去。

  转过小土坡,是一片湖水,水的那边就是院墙了。弘历加快了脚步,向墙那
边走去。

  忽然右手侧湖水那边红光一闪,一盏红灯笼点了起来。提着红灯的,是个白
衣少女,长长的头发,窈窕的身段,虽然只看得见背影,也觉得出是个绝色美女
了。

  那少女把灯笼挂在树上,呆呆地站在琴台前轻轻唱了起来:“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歌喉清脆婉转,又有一种悲凉气氛,
弘历不由得听呆了。

  弘历沿着湖边悄悄地向那少女走去。十丈,五丈,叁长……那女孩听得有男
人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幽幽地说:“宝玉,是你麽?”

  那女孩正是妙玉。自从那天晚上和宝玉、黛玉、宝钗叁人一起吃茶以後,宝
玉的身影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可自己是佛门的人,不应该有男女情孽才对,
更何况父亲临死前的嘱托。自己本想静下心来坐禅,谁知道一闭眼睛就是宝玉那
调皮的笑脸。没奈何,出来院子里散散心,会有这麽巧,刚刚碰上宝玉?

  弘历走到妙玉身後,猛然把她拥在怀里。妙玉想挣扎,身体却软绵绵的,一
点力气也没有,只是低低地说:“宝玉,宝玉,别这样。”

  弘历嘿嘿一笑:“小美人,听我的,包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妙玉一听并不是宝玉的声音,又惊又怒,两臂一缩,从弘历怀里滑了出来:
“你是什麽人?敢来我这里放肆!”

  弘历见妙玉杏目圆睁,面颊飞红的娇羞样子,身体不由得酥了半边,忙陪笑
说:“我就是宝玉呀,而且是真的宝玉,雍亲王家的宝玉贝勒,正经的金枝玉叶
呢!”说着又伸手来拉妙玉。

  妙玉冷笑一声,右手刁住弘历的手腕,左手成掌,一记“宋挥玉斧”劈在了
弘历的右肩上。只听得“喀喳”一声响,弘历叫了一声就捂住肩膀坐在了地上,
他的右胳膊已经被摘了环了,动都动不了了。

  弘历痛得浑身冒汗,知道这下可碰到高人了,正琢磨着说点什麽花言巧语能
骗她放了自己。

  妙玉看着坐在地下的弘历,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满鞑子,杀我汉人,夺我
大明的江山,今天居然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嘿嘿,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了!”说着在琴台上一按,“当”一声,跳出一把六寸来长的雪亮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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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五十八)

  妙玉拿起了匕首,双手合什,把那匕首夹在两手之间,向着南方跪下:“爹
爹,永历皇爷,大明列祖列宗,师傅,您们英灵在上,妙玉反清复明矢志不渝,
今天就要开杀戒了!”说罢,磕了叁个头,泪如雨下。

  妙玉擦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来:“今天我就要为永历皇爷,为扬州,嘉定,
为千百万被害的中国人报仇!”说着,手腕一扬,匕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在月
色下掠起一道寒光,又稳稳落回妙玉的手里。

  弘历吓坏了,急忙叫道:“小姐,仙姑,不要动手,我不是满州人!”

  妙玉冷笑一声:“雍亲王的儿子不是满州人?你想骗谁?以为我是叁岁的孩
子不成!”

  看着冷灿灿的匕首离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近,弘历哀求地说:“我不是,我真
的不是满州人。我是汉人,是林如海的儿子。”

  听到“林如海”叁个字,妙玉一怔:“林如海?你怎麽会是他的孩子?那林
黛玉呢?”

  弘历一听事情有转机,忙挣扎着从怀里把从黛玉那里偷来的信掏了出来,讨
好地说:“仙姑您看看这个,”说着把信递了过去:“那林黛玉才是雍正的孩子
呢!”

  妙玉接过信,走到灯笼下看着,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是有点像林叔叔的字
体,”她走到弘历身边:“再先委屈你一下,我好进去对对字体。”

  说着用脚尖在弘历左右两腿的环跳穴上各踢了一下。弘历只觉的麻酥酥的,
两条腿都动不了了。弘历心中暗暗骂着,嘴里却笑着说:“您尽管去对好了,我
就在这儿等着,保险是真的。”

  妙玉走进房内,从床下拖出个红箱子,打开锁,拿出一捆信件。找到一小迭
写着“林家”字样的,抽出一封信看看,信上写着:

    “兄长见字如唔:

    弟於半年前娶得荣国府之女,所知清宫秘闻甚多,於我大业颇有助
  益。叁弟情场失意,一直颓唐不振,兄长可酌情劝之。弟进日觉得身边
  密探颇多,兄长千万小心,不可贸然联系。

                      二弟林如海百拜”

  妙玉仔细对照了一下两封信的字体,果然一样。怪不得那天林黛玉对林家的
事情一无所知,原来她是掉了包儿的,眼前的这个才是……想到这里,她急急忙
忙地走了出来,在弘历身边蹲下,先把他的胳膊复了位,然後再解开他腿上的穴
道,笑嘻嘻地说:“堂弟,对不起啦。”

  弘历听了又惊又喜,怎麽这个小美人叫自己堂弟呢?当然有了这麽好的机会
就要顺杆子爬,他嬉皮笑脸地说:“好姐姐,给我说说咱们家的事儿吧,我怎麽
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妙玉是个细心的人,想了一下,说:“我还要最後查证一下,你把鞋袜都脱
了。”

  弘历乖乖地脱了鞋袜,心想:幸亏我出来前洗了澡,换了袜子,要不啊,嘿
嘿!熏死你了。

  妙玉把灯笼提过来,在弘历的脚趾上仔细看着:“小脚趾头的指甲是分成两
半儿的,嗯,你真的是汉人了。哎呀!你的脚真够臭的。”

  弘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姐姐,你还没给我讲咱们的家史呢!”

  妙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听说过永历皇帝吧?”

  “当然,那是明朝的最後一个皇帝,後来被吴叁桂杀了。”弘历对这段历史
很熟,得意地说。

  “那年吴叁桂大兵压境,永历皇帝退到缅甸。永历皇帝有叁个不到五岁的儿
子,离开中国前,他把这叁个儿子托付给手下叁个家人,一个姓柳,一个姓吕,
一个姓林,嘱咐他们把叁个孩子抚养成人,为自己报仇,反清复明。”

  “哦?”弘历似乎明白了什麽。

  妙玉接着说:“叁个家人发誓要把这叁个孩子抚养大。永历皇帝说:就叫他
们随你们的姓吧,姓朱太容易受怀疑了。名字也改了吧,国恨家仇,仇深如海。
大的就叫柳如海,二的就叫林如海,小的就叫吕如海吧。”

  “後来缅甸发生宫廷政变,新国王为了讨好满清,包围了永历皇帝的住所,
大将沐天波等人被杀,永历皇帝被俘,後来又被吴叁桂绞死了。柳林吕叁人听说
就带着叁位小王子,埋名隐姓,回到了江南。”

  “那麽,你就是……”弘历犹犹豫豫地问。

  “我就是柳如海的女儿。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十年前出游,一
直没有消息,姐姐死了,为了反清复明。”妙玉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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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五十九)

  雍王府後花园。

  雍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紧跑了几步,猛地转身,一扬手:叁支八卦金镖齐
齐地钉在靶子的红心上。

  “好,好!好一个百步穿杨!”乌思道大声喝彩着:“王爷文武双全,古今
名将谁也比不了啊!”

  雍正得意地哈哈一笑,拔下靶子上的金镖:“近来有什麽消息吗?”

  “王爷,昨天晚上西宫里那位老太妃死了,皇上伤心得不得了,百日之内不
得娱乐,那千叟宴也押後了。”乌思道凑近一步:“您听说没有,您的母妃想叫
十四阿哥回来奔丧呢!”

  “哦?有这等事?”雍正双眉紧锁。他和十四阿哥是一母所生,和天下的大
多数母亲一样,他娘也是最疼爱小儿子。自己还没有布置好,如果老十四此时回
来,怕还有麻烦。

  看着雍正发愁的样子,乌思道一笑,说道:“王爷,您看看这个,是贾环弄
到的。”说着掏出一封信来。乌思道把这个功劳推在贾环身上,一是不好意思提
赵姨娘,二来也想让雍正对贾环有个印象,以後好提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麽。

  雍正接过信来坐在石凳上仔细看着:“咦,这是贾宝玉写给老十四的,还管
他叫爹。哈哈!进宫见母,连贾妃是他娘也招了。”

  “王爷,这是物证,人证咱们也有,那天秦六还亲耳听到贾宝玉管贾妃叫娘
呢!”乌思道说。

  “好!”雍正在乌思道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皇上近来和贾妃简直是寸步不
离,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要是知道她和老十四有了这一手,嘿嘿!”雍正
站了起来,仰天大笑,震得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又转向乌思道:“等我
登了基,你就是开国的大功臣啦!”

  宝钗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了一马车,正准备要搬出大观园,只见平儿匆匆地
赶来。

  平儿叫住宝钗:“姑娘可听见我们的新闻了?”

  宝钗说:“没有啊,连日我娘生病,所以你们这里的事,一概也不知道,连
姊妹们这两日也怎麽没见。”

  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难道姑娘就没听见?”

  宝钗一想,这可有意思了,全面开战了。邢夫人夺了凤姐的经济大权,贾赦
又来打贾琏,婆媳、父子闹成一锅粥了,就说:“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也信不
真。又是为了什麽打他?”

  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个贾雨村,半路途中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
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
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
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
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
拿出这扇子略瞧了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
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
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

  宝钗是个喜爱古董的,听了忙问:“有真有那麽好的扇子?”

  “可不是,”平儿接着说:“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谁知贾雨村
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
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竟活活的死在
了大狱里。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麽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
‘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也不算什麽能为!’老爷听见就打了起来
了,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姑娘快寻一
丸子给我。”

  宝钗听了,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仗势欺人,只怕总有遭报应的一天,
福祸相依,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自己家哥哥也是成天胡闹,抢男霸女的,不知
道什麽时侯倒霉呢。於是忙命莺儿去找了一丸药来与平儿。

  贾五睡到吃晚饭的时侯才起来,想起五儿,心里像小刀子割似的疼。抬腿就
要下地,谁知脚下一软,“咕咚”一下就跪倒了,袭人忙过来搀他,才一碰他的
手,就叫了起来:“天啊,怎麽这麽烫!”

  贾五这才觉得诨身上下像火烧一样,身体软绵绵的。袭人把他扶到床上,说
了一句:“我去找大夫”,就匆匆出去了。

  贾五靠在枕头上,叫麝月过来询问。麝月告诉他,那天她和茗烟带着大夫回
来,看到贾五昏过去了,都吓坏了。大夫号号脉,说是急火攻心,不妨事的,他
们就叫了一顶小轿子把他抬了回来。

  “那晴雯呢?”贾五的眼睛又湿润了:“你找个人去给晴雯买个棺材吧?”

  “你就好好休息吧,我的二爷。”麝月说:“林姑娘听说了晴雯的事儿,就
把自己的金镯子叫紫鹃拿去当了,又叫紫鹃家的哥哥去买棺材,装敛好就停放在
水月庵里。林姑娘还说以後要送她回苏州安葬呢!”

  “唉!”贾五叹了一口气,“林妹妹也不知道又哭成什麽样子了。”猛然间
又想起自己给十四阿哥的那封信,忙叫麝月在床前柜後到处地找,可是哪里找得
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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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六十)

  贾五这一烧就是好几天,昏昏沉沉的。朦胧中好像看到黛玉坐在自己面前,
噘着嘴说:“金玉姻缘,金玉姻缘,我只是个草木人儿”;又好像看到宝钗,拿
着金锁,毫无表情地念着:“不离不弃,芳龄世继”;忽而又见到凤姐,恶狠狠
地骂:“叫你们夺我的权,乾脆大家拼个你死我活!”;忽而又见秦可卿泪流满
面:“我不甘心,我死得实在不甘心!”;忽而又见晴雯笑嘻嘻地说:“你好好
照看我妹妹呀!”;又觉得好像五儿就靠在自己怀里,懒懒地说:“我们白天种
田种菜、养鸡养鸭、织布绣花。到了晚上,就围在火堆前,讲故事、说笑话、作
诗。我才写了两句:‘谁家短笛飞春怨,紫杯玲珑雁影寒’,就醒了。”

  “五儿!”贾五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浑身上下冰凉,都被汗水湿透了。
屋里黑黑的,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他猛地想了起来,五儿已经死了,泪水
不由得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真正到了伤心得时候,男
儿也不比女儿的泪少呢。他坐了起来,听得远处的邦子敲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一阵冷风吹来,贾五打了个哆嗦,他抓起了枕边的小袄就往身上穿,只听得
“哧啦”一声小袄开线了。低头看去,月光照在小袄上,一匹生着双翼的飞马,
踩在祥云上。

  这是五儿的小袄,他一阵心酸,又想起最後一次见到五儿的情景,她哆哆嗦
嗦地把这个小袄脱下来给自己说:“这个你收了,以後就如见我一般。把你的袄
儿脱下来给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

  五儿现在真的躺在水月庵的棺材里了,贾五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昂首欲奔的
天马上,“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贾五长叹了一口气,五儿的声音又
在他耳边响起:“看来你还真是个好人呢,连我的两个姐姐都这麽信任你。”

  “我也喜欢留下,和四娘跟黛玉姐姐在一起,还有你。”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叁两岁上,没有娘啊,提起亲娘,泪汪汪啊,我怕
爹爹娶後娘啊。”

  “什麽呀,成天价就知道你的林妹妹!”

  贾五疲倦地闭上眼睛,五儿的笑容浮现在他面前,俏皮地说:“她呀,有事
回苏州去了,你有什麽事啊,跟我说也是一样。”

  一幕一幕的往事,随着泪水一滴滴地打在他的心头。他打开窗子,外面月色
如水,照着湖边的残荷垂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贾五痴痴
地站了一会儿,拿出纸笔墨砚,应该写首悼念五儿的诗,怎麽开头呢?就用五儿
最後留下的那两句吧。

  他就着月光,在砚台里倒了点水,研了一会儿墨,蘸了蘸笔,工工整整地写
下:“谁家短笛飞春怨,紫杯玲珑雁影寒”,下面呢?他想起了那绣着飞马的小
袄,想起了五儿那凄婉的笑容,心里悲愤不已,提笔写下:“折翼九天悲玉马,
摧心一夜妒红颜”,那麽好的女孩,可惜红颜薄命,自己才认识了几个月。贾五
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写:“相知不在相识久,我为五儿吟此篇”。该结尾了,五
儿那麽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她的位置应该是在天堂上和嫦娥、织女、百花仙子、
朝霞仙女一起。贾五看看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只有金星孤零零地挂在天边。

  麝月醒了,起来披上衣服:“二爷,病才好,就这麽早起来啦?写什麽呢?
我去给你坐点热水吧。”

  “好吧,”贾五随口应着:“我在给晴雯写诗呢。”

  东方越来越亮,天空由黑变青,由青变红,一瞬间彷佛把半边天都烧着了,
血红的朝霞翻滚着、咆哮着,把大地映得金红一片。贾五只觉得热血沸腾,站起
身来,望着窗外,大声吟道:“不落金星归碧海,化作朝霞满云天!”

  话音刚落,只听得窗外有人说:“好!好华丽的诗句!”

  麝月才把热水盆放下,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吓得大叫:“哎呀我的妈呀!晴
雯显魂来了!”就昏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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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八十一)

  贾五向大家说了声对不起,就向着袭人那里走了过去。袭人附在他耳边说:
“茗烟说有个戏子要找你,在园子後门等着呢!”

  “戏子?”

  贾五有点奇怪,莫非是蒋玉函又来了?雍正不是还要抓他呢麽?於是向着探
春说:“我出去一下就来。”就随着袭人走了。

  探春有点不高兴,怎麽还没开始做诗就走了?刚要说什麽,只见莺儿跑过来
说:“珍妮姑娘的哥哥来找她了,还说想看看咱们的园子呢。”

  那年头儿女孩子本来是不见外人的。可是珍妮已经和宝琴结拜了,那她哥哥
也就可以算是亲戚了。而且,还没有见过外国男人是什麽样子呢。想到这里,探
春看看宝钗,宝钗点点头,於是探春就说:“那请珍家大哥过来吧。”

  宝琴笑着说:“他们家不姓珍,姓富森。珍妮的全名是珍妮弗.富森,外国
人的姓放在後面,和咱们中国人不一样的。”

  湘云看着珍妮:“妹妹,你一定会做诗吧?”

  珍妮点点头说:“是啊,偶可喜欢中国诗了。偶的老师还夸偶做得不同一般
呢!”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洋妞就是实诚,一点儿不会谦虚。

  这时,只见莺儿带着一个西洋大汉走了过来,火红的头发、满脸的胡子。

  珍妮忙站起来跑过去:“哥哥,哥哥。”

  那大汉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小妹,你长得怎麽高啦。”

  珍妮拉着那大汉走到桌子前:“诸位姐姐,这是偶哥哥麦克。”麦克向着大
家一躬到地:“得见诸位美人,幸何如之。”

  众人忙站起来还礼。探春见宝玉不在,自己又是主人,於是命小丫头又搬过
一个子来,看着麦克一笑,伸手一指:“请坐。”

  麦克才到中国没几天,虽然自己在海外学过几年中文,但是对中国的风俗习
惯还是不甚了了。猛然间见到这麽多漂亮姑娘,只觉得眼花缭乱,头也大了。一
见探春伸出手来,不由自主地把那手拉住,单膝跪下,就在探春的手上深深地一
吻。

  探春吓了一跳,手上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一直传到心口上。想把手收回来,
谁知道胳膊像着了魔一样,动都动不了,又急又气,满面通红。

  珍妮忙走过来把两人分开:“哥哥,偶告诉你,中国不兴这个,你可不能像
在西洋那麽胡来了。”

  麦克还是痴痴地望着探春:“体迅飞凫,飘乎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小姐能以芳名见赐乎?倾城倾国,非卿谁与!”

  探春平日总是听人夸奖黛玉和宝钗如何如何漂亮,今天忽然有人把自己放在
她二人之上,不由得又惊又喜又羞。

  珍妮把麦克按在子上,笑着说:“她是偶探春姐姐,正经的公门小姐,你别
胡思乱想了。”又转向大家:“偶哥哥是跟个老秀才学的中文,说话可酸呢!”

  麦克嘴里反复念叨:“探春,探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探春。

  探春转过头去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着大家说:“螃蟹吃的差不多了吧?
我们开始做诗吧。”

  迎春摆好香炉,惜春点了一支梦甜香插在里面,笑着说:“还和往常一样,
我和二姐姐做监社。等这支香烧完了,你们谁要是还做不出来,可要受罚的。”

  贾五走到园子外面,蒋玉函忙过来施礼:“二爷近来可好?”

  “好,好,”贾五一边还礼,一边问:“你怎麽来了,雍亲王不是还要找你
麽?”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蒋玉函说:“您听说过‘神偷张七’麽?他就是我
舅舅。叁年前他从什刹海过,看见路边躺着一个人,怀里露出一角红绫,他就顺
手牵羊拿走了。舅舅是个很傲气的人,後来一想这是从个人事不知的人怀里偷来
的,觉得好没有面子,就把它送给了我。我看它薄薄的,又不吸汗,就请人加了
个面料子,做了条汗巾。也就是送给您的那条。”

  “哦!”贾五哼了一声,原来那红绫是这麽着才到他手里的。

  “这事儿不知怎麽的让雍亲王知道了,”蒋玉函接着说:“他叫人告诉我舅
舅,如果把那红绫叫给他,他就放我一马,还我的自由身。”

  “这个……”贾五心里寻思:这红绫可不能落到雍正手里。可是又不好意思
不还给蒋玉函。

  哎呀,先拖一拖吧,就说:“我得好好找一下,看看小丫头们给放在什麽地
方了。你过两天再来吧。”

  贾五走回来,那梦甜香已经烧得只剩下四分之一了,赶忙抓过纸笔,苦苦思
考着。黛玉凑到他耳边:“我可做好了,不等你了。”贾五笑着说:“好妹妹,
稍微等我一会儿啊,别逗得我心慌。”

  这时侯,只见珍妮把笔一摔,笑着喊到:“偶做好啦!偶做好啦!”惜春把
她的卷子拿过来抵给迎春,笑着说:“西洋妹妹第一交卷啦。”

  迎春接过来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
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他!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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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八十二)

  月亮渐渐升高了,水面上泛起一层薄雾,远远传来一阵高亢的笛声。一阵秋
风吹来,树叶和菊花花瓣纷纷而落。

  探春伸了个懒腰,把笔一放说:“我也有了。”就把卷子递给了惜春。

  惜春接过来念道:“捣练子明月夜,月明山,今日相逢今日欢,今日饮得今
日醉,管他风雨路叁千。”

  湘云笑着附在探春耳边,悄悄地说:“叁丫头,你和谁‘今日相逢今日欢’
呢?还‘管他风雨路叁千,’莫非想嫁到外国去不成?”

  探春满脸飞红,狠狠地踩了湘云的脚一下。

  湘云“哎哟”了一声,忽然看到黛玉正在和贾五说悄悄话,就喊道:“喂,
不许作弊,不许打小抄!”

  惜春笑着从黛玉手里把卷子抢了过来,念道:“青玉案寒烟骤起潇湘路,风
满衣,花满树,一曲笙歌来何处,欲邀明月,月华清露,小径常相逐。”

  贾五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他刚来贾府的时侯,傍晚和黛玉在桃花丛中嘻笑
追逐,晚风吹来,黛玉衣带飘飘,身上点点的落花。月亮跟着他走,掠过一棵又
一棵树,只听得黛玉银铃般的笑声。

  惜春接着念:“揽衣素女嗔玉兔,物是人非伤神处,多情总被无缘负,香魂
渺渺,此情谁诉,落落花无数。”

  听到“多情总被无缘负”时,大家都心里一惊,静了下来,各自想各自的心
事。

  世上谁人不多情?真正有缘分的又有几个?贾五轻轻摇摇头,听老妈常讲:
爱人的人不爱,被爱的不爱人,就是真有了两情相悦,还有家庭,社会,甚至运
动、战争,只有悲剧才是永恒的。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得林子里有人叹了一口气说:“写得好是好,
只是过於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天意,天意啊。”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妙玉。探春笑着说:“我早就派人去请你了,怎麽
现在才来?”

  妙玉也笑着说:“你们刚才大吃腥荤,我怎麽受得了,怎麽也得估摸着你们
吃完了才能来。”

  妙玉和珍妮以及麦克见了礼。猛然间,一股小旋风平地而起,把落叶落花刮
得满天都是。

  宝钗笑着说:“我也做好啦,”湘云把她一推:“我比你先做好的,”说着
就自己念了起来:“如梦令秋风明月谁共,酒後八仙归洞,一时会友朋,万里离
愁重,无用,无用,道是人生如梦。”

  黛玉笑着说:“云丫头真厉害,化腐朽为神奇,把‘无用’也能抓过来用上
了。”

  湘云也笑:“那怎麽了,大俗即大呀,什麽都可以入诗词的。听说雍王府那
些侍卫们附庸风雅,连放屁拉……”说到这里,自觉走说嘴了,忙红着脸坐下。

  贾五心中暗笑:你们不知道,两百年以後,不但有人用“放屁”入诗词,还
生怕人家不知道,要全国人民学习呢!

  宝钗站起来说:“我也湛了一首来,未必合你们的意。”说着递给了惜春。

  惜春念道:“临江仙家宴中秋明月夜,恨留桂子相闻,何来乡曲乱诗文,时
时花解语,了了梦无痕。还是西风催落叶,我你他聚离分,大知落落随缘分,顺
风能借力,朝月不出门。”

  黛玉点点头说:“时时花解语,了了梦无痕。这两句有意思。”

  妙玉说:“大知落落随缘分,宝姑娘是有慧根的人啊。而且,而且……”妙
玉的脸色忽然变了。

  宝钗奇怪地凑过去,再仔细往自己的卷子上一看,心中大惊:“天啊!我怎
麽把这个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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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八十叁)

  月光照在宝钗的卷子上,雪白的宣纸上,娟秀的中楷字,一竖排一竖排的。
可是横着念过去,就成了一首藏头诗:“家恨何时了,还我大顺朝。”

  宝钗吓了一跳,怎麽自己无意中会歪打正着,把心里话写出来了,连忙把自
己的卷子从惜春手里抢了回来,揉成一团,勉强笑着说:“我写得不好,甘愿受
罚了。”

  探春奇怪地说:“怎麽不好,我看挺好的,特别是後半阙……”

  “宝兄弟,”宝钗不客气地打断了探春的话头儿:“你写完了没有?那香可
就要烧没了。”

  “好了,好了。”贾五笑着把笔一摔,惜春接过来念道:“随意令我立寒山
,望海天浑然一片,明月浮动,乾坤碧染,光阴飞流转。莫等闲度了青春少年,
把酒祭长天,万里尽茫然!流水东行,不复回还,孤舟一叶,欲掷何边!看浪卷
巨鲸,云穿归燕,天空海阔,任凭少年。投杯入海飞金电,浩歌横动九重天!”

  “好,有气魄!不过……”黛玉想了想:“没听说过有个随意令啊。”

  贾五笑着说:“是我自己随意编的。古人填词麽,是有了曲谱,然後才填进
去。现在反正曲谱都失传了,词麽,就和长短句没有什麽区别了。而且,要是有
人谱曲,我这个也一样能唱麽!”

  “哈哈,你这个捣乱鬼,自己编曲牌,罚他!罚他!”湘云笑着叫道。

  贾五正要答话,只听得前院一片嘈杂声。众人都奇怪地站了起来。只见周姨
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把抱住迎春大哭起来。

  迎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妈,姨娘,到底怎麽啦?”

  黛玉和探春忙搀着周姨娘坐下,周姨娘擦了一把眼泪,抽抽涕涕地说:“你
爹,咱们家大老爷,被顺天府锁走了。”

  大家听了好奇怪,一个小小的知府,怎麽有这麽大的胆子,敢到荣国府把世
袭的将军抓走呢?

  凤姐一面 着鹦鹉,一边悠闲地哼唱着:“苏叁离了洪同县,将身来在大街
前……”

  那鹦鹉拍拍翅膀,学着说:“这个月的利钱呢?怎麽又晚了?看我不剥了你
的皮!”

  凤姐和平儿听了,都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平儿给凤姐递上热毛巾:“奶奶,这事儿有点蹊跷,那石家告了大老爷,那
知府或派人来请,或派人来传,怎麽也不至於用链子一套就锁了走啊。”

  “嘿嘿,”凤姐冷笑一声:“那是我和他们交代了,要假戏真做,好好吓唬
一下大老爷。要不大太太怎麽舍得把管家钥匙再交给咱们呢!”

  平儿犹犹豫豫地说:“他毕竟是咱公公啊。”

  正在这时,忽听得小红在门外大声说道:“大太太好,请里面坐。”

  凤姐听了,忙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大太太好,今天怎麽有空来这里坐坐
了?”

  邢夫人气喘嘘嘘地进了门,把房门关好:“哎呀,凤丫头,大事不好了,你
公公被顺天府锁走了!”

  凤姐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有这回事?小小的顺天府?真反了他了,居然
敢欺负到咱们的头上!”

  “唉,这次来头儿不善啊,只怕那小知府後面有人给他戳着呢!”

  “哦,有这回事儿?那咱家也不是好惹的!”凤姐忿忿地说。

  “凤丫头,你外面路子多,那知府又是你叔叔的门生,你好歹想也替他点办
法吧!”邢夫人焦急地说。

  “唉,按理说我也应该管,”凤姐做出一份为难的样子:“可是我一个小媳
妇家家,一旦不管家了,里里外外,哪里都说不上话了。甭说官家的人,就连府
里的奴才们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了。”

  邢夫人一听,忙把腰间的钥匙串解了下来:“凤丫头,这个家还是由你来管
吧,你好歹想个办法,把你公爹救出来。”

  凤姐叹了一口气:“这管家的事儿其实是费力不讨好儿。既然您这麽信得过
我,又为了救公公,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了。”说着接过邢夫人手里的钥匙:“明
天我就和琏儿去找我叔叔。”

  “唉,最好你再和二太太说一下,让娘娘也给求个情。”

  “娘娘?这麽点小事儿,就别惊动她了。”凤姐笑着说。

  “可不是小事儿啦,”邢夫人压低了声音:“来锁你公爹的,还有两个雍王
府的侍卫,环儿见过他们。”

“真的?”凤姐听了一楞:怎麽雍亲王也来淌这趟浑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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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八十四)

  乌思道领着贾雨村进了雍王府。贾雨村心中忐忑不安,自己帮着十四阿哥搞
改革正搞得来劲儿,眼看就要飞黄腾达,这位冷面王爷和十四阿哥一向不和,不
知道今天找自己来有什麽猫腻。

  迎面走过来一位贵夫人,身边有丫头婆子们陪着。乌思道忙过去施礼:“福
晋好。”

  贾雨村一听说是雍亲王的老婆,不敢怠慢,也上前施礼:“下官贾雨村见过
福晋。”

  雍亲王福晋一摆手:“罢了,起来吧。”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贾雨村,微笑地
问:“你就是那个在林如海家教过书的贾雨村麽?”

  “是。”贾雨村恭谨地说。

  “听说你那个女学生挺聪明的麽。”

  “回福晋,”贾雨村说:“那女学生名叫林黛玉,天份极高,聪敏过人,而
且模样儿又是极好,”他偷眼看了看福晋,怎麽和林黛玉长得有几分相似呢,就
顺口说道:“如果福晋想收乾女儿的话,那林黛玉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收乾女儿?”福晋一楞,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主意,我早就
想收个乾女儿了,”又转向乌思道:“老乌啊,去贾府把那林黛玉的画像要来我
看看,要是好咱就收她做乾女儿。”

  乌思道连声答应。福晋想了一想,又问贾雨村:“听说你去林家之前,是个
秀才在教林黛玉的功课?”

  “是,那秀才姓吕,不知道为了什麽辞馆不做了。”贾雨村说。

  福晋刚要再说什麽,只见一个小书童从里面跑了出来,给福晋施过礼,说:
“王爷叫贾老爷赶快进去呢!”

  雍正斜靠在炕上,对着贾雨村和乌思道挥挥手:“坐吧。”

  二人在小杌子上坐下,贾雨村不卑不亢地说:“王爷唤卑职前来,不知有何
指示?”

  雍正哈哈一笑:“听说你给老十四出谋划策,变法搞得挺热火麽。”

  贾雨村微微一笑:“那都是皇上领导的好,光荣伟大正确。一切成绩归功与
皇上,归功与宗人府的支持。”

  雍正皱皱眉头:“皇上是受了老十四的蒙蔽了。皇上再大,还能大过祖宗的
家法不成?我提出过四个不变:祖宗之道不可变,孔孟之教不可变,满州八旗的
领导不可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国有制不可变。你可听说过?”

  “王爷,”贾雨村抬起头来:“天道变易不常,时事亦如此。孔子当年还说
过‘尊王攘夷’,岂不是要把我大清赶出关外去?”

  “嘿嘿,你那是老教条的孔孟之道了,”乌思道插嘴说:“咱王爷把孔孟之
道和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写了‘大义觉迷语录’,你还没看过吧?”

  雍正做个手势止住乌思道:“中国历史上变法的从来没有好下场,从商鞅变
法,到王莽变法,到王安石变法,那个成了?你就不怕身败名裂麽?”

  “我们变法,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贾雨村坚定地说道:“为人民的利益而
死,就比泰山还要重。”

  “哦?”雍正斜了贾雨村一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改革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贾雨村大义凛然地说:“卑职头上
的顶带是千百万八旗先烈的鲜血染成的。为了我大清江山永不变色,卑职就是抛
头颅,洒鲜血也再所不惜。”

  “好,你还真会做戏麽,”雍正冷笑一声:“带门子。”

  侍卫把门 一掀,进来一个黑瘦的汉子。

  贾雨村一楞:“你……”

  那汉子嘿嘿一笑:“贾老爷,我是门子啊,您忘啦?您当然判行凶杀人的薛
蟠无罪,还把我送去充军云南。真是人生何处不逢啊。”

  贾雨村想起当年乱判葫芦案的情景,脸色登时变了。

  雍正向乌思道使个眼色,乌思道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卷宗,毫无表情地念道:
“江西巡抚胡清,贪污白银叁百万两,其中贿赂吏部尚书贾雨村五十万两。两广
总督成克,贪污白银一千万两,其中贿赂吏部尚书贾雨村一百万两。”

  “哈哈,”雍正笑着说:“真看不出,你还是个大财主呢!”

  贾雨村脸上的汗刷一下子就下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雍正向乌思道点点头,乌思道向着门外喊道:“带贾赦。”

  侍卫把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人推了进来,那人跌跌撞撞地爬到雍正面前:“王
爷,饶了我吧,下官再也不敢了。”

  贾雨村定睛一看,又黑又瘦,只剩了一把骨头,真认不出这就是肥肥胖胖养
尊处优的贾赦。

  贾赦看到贾雨村,用手死死地指住他:“王爷,那石呆子是他派人抓到大狱
里去活活打死的,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啊!”

  侍卫把贾赦拖了下去,雍正把脸一沉:“徇私枉法,贪污受贿,逼死人命,
你还有什麽好说的?”

  贾雨村双膝一软,跪在雍正面前:“小人知罪了,求王爷开恩。”

  雍正饮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地说:“那老十四可是个疾恶如仇的人,我把你
这材料往他手里这麽一送,他会自己亲手杀了你也未可知。”

  贾雨村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磕头如捣蒜。

  乌思道向着雍正使了个眼色。雍正叹了一口气:“谁让咱家爱才呢。好吧,
本王给你保这个密。不过,以後你要忠心为本王服务。老十四那里有什麽风吹草
动,马上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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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八十五)

  叁天之後,雍王府小书房。

  红木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紫檀架子,架子上吊着一个金钟。雍正手里拿着一
把小玉杵在金钟上轻轻敲着,“铛~~铛~~”清脆悠扬的钟声在屋里回荡着。

  雍正笑了,这是他最喜欢的消谴,叫“玉振金声”。

  乌思道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王爷,贾雨村刚才派人来了,说皇上决定叁
个月以後传位给十四阿哥,自己做太上皇。”

  雍正的脸色马上变了:“消息可靠吗?”

  “可靠,”乌思道说:“秦六说皇上几乎每天晚上都和十四阿哥密谈,赵昌
也报告说,皇上要他开始准备新的龙袍,按十四阿哥的身量做。”

  雍正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在屋里走来走去:“年羹尧那里有消息没有?”

  “年将军来信说,阿布坦已龟缩在昆仑山中,前方无战事。”

  “笨蛋!”雍正一拍桌子:“没有战事,他不会自己制造点事儿出来?告诉
他,我需要前线吃紧,把老十四调回去!怎麽吃紧,叫他看着办,办不成就提头
来见我!”

  小书童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启禀王爷,张廷玉大学士来了。”

  雍正整理一下衣服,在太师上坐好:“嗯,你叫他进来。”

  张廷玉进来给雍正施过礼,问道:“王爷呼唤学生,不知有何指教?”

  雍正拉过一把子,亲热地说:“廷玉啊,坐,坐下谈。”

  张廷玉毫无表情地坐了下来:“谢王爷。”

  雍正翘起了二郎腿,慢悠悠地说道:“廷玉啊,我想听听你对变法改革的意
见。”

  “回王爷,变法改革是皇上的既定方针,又有利於我大清的子民,学生没有
意见。”

  “嘿嘿,”雍正冷笑一声:“於小民是有利了,可是对我们满州八旗人有利
麽?对你们靠读八股上来的读书人有利麽?对满朝大臣们有利麽?”

  “回王爷,当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时侯,只好舍鱼而取熊掌了。”

  “你可是个读书人,孔孟之道都要被改革掉了,你还谈什麽孟子的鱼和熊掌
呢?”

  “学生一介寒儒,受皇上知遇之恩,才有今天。皇上既然说了要改革,学生
就只有为皇上效力,鞍前马後,除死方休。”

  雍正鼻子里哼了一声:“看来你还满有道德的麽,难怪皇上去年给你题字:
‘一代师表’呢!”

  “那是皇上额外恩典,学生不敢居功。”

  雍正又是一声冷笑:“我有个故事,你听听。”说着向乌思道使了个眼色。

  乌思道抽出一份卷宗念道:“长安知府李恩,有个儿子单名为鹏,人称李衙
内。李夫人教子甚严,每月只允许儿子出府一次,李衙内出府必定去妓院鬼混,
长安人称月月鸟。”

  “怎麽叫月月鸟呢?”雍正打趣地问。

  “妙就妙在这里,”乌思道笑着说:“鸟,不就是男人的那话儿麽,当动词
讲,就是用那话儿去干那件事儿。他不是每月去干一次麽,刚好名字又叫鹏。”

  张廷玉听到这里脸色大变。

  乌思道接着念道:“一日,李衙内在铁槛寺见到了前来烧香的张金哥姑娘,
就把她抢进府里要成亲。那张金哥本是许配给了长安守备的儿子,那守备不服,
一状告到陕西巡抚那里。朝中某位高官听说了,自己又不便出面,就暗地派人经
过荣国府的王熙凤,买通了巡抚,把金哥判给了李家。结果金哥和那守备的儿子
双双自尽殉情而死。”

  “嗯,贿赂官员,逼死人命,”雍正笑嘻嘻地说:“廷玉啊,你说那个官儿
胆子大不大?”

  “这个,这个……”张廷玉结结巴巴地说:“是做得不对,是做得不对。”

  “呵呵,你猜他为什麽要那麽做呢?”雍正故做神秘地说:“因为呀,那李
衙内就是他和李夫人的私生子。”

  张廷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腿也开始发抖了。

  雍正又拿起一个卷宗:“李卫在南边审了两个贪官,胡清和成克。他们交代
说有两大笔钱,加起来共有一百多万两,通过工部侍郎贾政交给了某位大学士,
哎,对了,听说你老婆在灵境胡同儿买了一处宅子,美仑美奂的,值上百万银子
呢。”

  张廷玉一句话也说不出,豆大的汗珠子劈里啪啦往地上掉。屋里静静得,连
叁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好久,雍正哈哈一笑:“响鼓不用重锤敲。你是圣人门生,现在他们变
法要革去孔孟之道,你怎麽能不奋起维护孔子先师呢?”

  张廷玉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是,是,王爷说得对。学生糊涂,学生谢谢王
爷指点迷津,学生以後一定唯王爷马首是瞻。”

  雍正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廷玉呀,无数的八旗先烈为了我大清牺
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我们还有什麽个人得失
不能抛弃呢?”

  张廷玉唯唯喏喏地退出去了。雍正向着乌思道哈哈大笑:“老乌啊,真有你
的,一份黑材料,胜过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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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红楼(八十六)

  贾赦被抓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天了。

  邢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催促凤姐和贾琏快想办法、找路子,把贾
赦保出来。凤姐开始还不以为意,谁知道和贾琏跑了几趟顺天府,那知府支支吾
吾,就是不肯放人,到後来,乾脆一股脑推到雍亲王身上,说自己管不了这个事
儿了。这两天来,连探监都不许了。给了典狱好多银子,才听说贾赦已经被折磨
得不成人样子了。凤姐心中又惊又怕,这个漏子都是自己捅出来的,挑动石呆子
的侄儿去告贾赦,要是传到邢夫人和贾母耳朵里去哪还得了。就是贾琏要是知道
公公是自己坑的,怕也饶不了自己。奇怪的是贾琏现在怎麽倒满不在乎呢?

  凤姐正在胡思乱想,只见贾琏醉醺醺地走了进来。凤姐啐了一口:“你小子
又上哪里灌黄汤子去了?”贾琏也不答话,只是在抽屉柜子里乱翻。

  翻了好一会儿,贾琏转向凤姐:“我放的二百两银子哪里去了?”

  凤姐听了,翻身起来说:“我有叁千五万,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
上下下背着我嚼说我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可知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我们王
家可哪里来的钱,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叫我恶心了。你们看着你家什麽石崇邓
通,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来的话也不怕臊!现
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哪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

  贾琏笑道:“说句顽话就急了。这有什麽这样的,要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
麽,多的没有,这还有。为几个小钱吵架,不怕人笑话。”

  凤姐听了,又自笑起来,“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因为我想着
後日是尤二姐的四十九天忌日,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他上个坟烧
张纸,也是姊妹一场。她虽没留下个男女,也要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的眼才是。”

  贾琏“嘿嘿”一声冷笑:“你们都拿我当傻子啊,我问你,那二姐是怎麽死
的?”

  凤姐一楞:“她不是流产了,心痛孩子才自杀的吗?”

  贾琏鼻子里哼了一声:“自杀?为了个没出世的孩子?你们想骗小孩子啊?
我问你,你都和秋桐说过什麽来着?又怎麽叫丫头子们给二姐气受来着?”

  凤姐吓了一跳,敢情这个花花公子看着稀里糊涂,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过
仗着娘家有势力,贾母又宠爱自己,就大大咧咧地说:“女人之间,吵架拌嘴还
不是常有的事儿,她也犯不上自杀呀?”

  贾琏凑到凤姐面前,几乎碰到她的鼻子上了:“我再问你,是谁挑动张华告
我,说我逼他和尤二姐退婚的?你告状告上瘾来了,嘿嘿,居然又把自己的公公
给告了。”

  贾琏嘴里面的酒气醺得凤姐几乎喘不过气来,凤姐退後一步,一句话也说不
出。

  贾琏眼中透出一股杀气:“我在二姐灵前说过了,一定要给她报仇!这话你
还记得吧?”

  凤姐吓得紧紧地靠在墙上,哀求地说:“不是我,真不是我。”

  “不是你?!”贾琏又是一声冷笑,从怀里摸出酒瓶子,咕嘟就是一大口:
“当然不是你,你有你的罪,但是杀二姐的不是你。”

  凤姐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贾琏一转身坐在桌子上:“我问你,为什麽贾赦不想把这个世袭传给我这个
儿子,倒要传给环儿?为什麽我娘那麽怕他,还主动张罗着给他娶小老婆?”

  “你是说,”凤姐奇怪地问:“你不是大老爷--”

  “嘿嘿,我把尤二姐娶回家时,你还记得吧,贾赦高兴得不得了,夸我会办
事儿。我当时心里就嘀咕,娶个小老婆怎麽叫会办事儿呢。後来他又把他的侍妾
秋桐赏给了我。二老爷当时听了气得不得了,老爹的侍妾给了儿子,岂不正好叫
人骂聚麋麽?我是不好说什麽,而且秋桐长得又漂亮,就带了回来。”

  凤姐心里暗暗点头,这事儿亲戚家都当笑话讲呢。

  “过了几天,那贾赦叫我去喝酒,藉着酒劲儿说:‘我的侍妾给你玩了,你
新娶的小老婆也该给我玩玩才是,大家喝一锅杂烩汤嘛。’我吓了一跳说:‘我
们是父子,这公公和儿媳妇扒灰的事情怎麽能够做呢?’他恼羞成怒,冷笑一声
说:‘你以为你真是我的儿子吗?回去问问你娘去!’我去问娘,娘哭哭啼啼地
一个字也不肯说。”

  凤姐大奇,想不到邢夫人也有这风流事儿呢。

  贾琏又灌了几口酒,接着说:“那贾赦素日家里又个平头正脸儿的丫头都不
肯放过,在鸳鸯那里碰了钉子以後,就贪恋上了尤家姐妹的美色。现在既然拉下
脸儿来了,就每天见我都要逼问二姐的事儿,我没有办法,只好推脱说二姐怀孕
了要保胎,等孩子生下来以後再说。谁知他就串通好了那个大夫,一附打胎药把
胎儿打了下来。之後又叫我去平安州办事,他夜里摸到了二姐房里。可怜二姐身
子本来就弱,又刚流产了,怎麽抵抗得过。”

  说到这里,贾琏已经是满脸泪光。他擦了一把眼泪又接着说:“我回来後,
二姐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我也没有办法,告诉她只好忍了。二姐受了污辱,又悲
又气,就吞金子自杀了。我一直想为二姐报仇,苦於没有机会。嘿嘿!谁知道你
倒帮了我个大忙呢,让雍王府把他抓走了。”

  凤姐听了,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贾琏把酒瓶子举向天空:“二姐,大仇就要报了,咱们乾一杯,哈哈!”一
阵大笑之後,又是几大口。

  贾琏擦了擦嘴,笑咪咪地转向凤姐:“对了,我刚才在街上听说,你叔叔王
子服在青海阵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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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没有了庙宇,雨水就会滴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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